姜承微微垂下眼,面色黯淡：“伯母還說,若我不信，可以自去蚩尤冢調查真相,那裏住的都是魔族。”

夏侯瑾軒半天沒說話，過了片刻他終於開口：“就算，就算是真的……你也是我大哥，我才不要你離開夏侯家。”

“……”

見姜承沈默,夏侯瑾軒忙又問：“你怎麽會想到要離開夏侯家？是娘說了什麽？”

“不是,”姜承忙否認了，轉而寬慰起夏侯瑾軒,“其實伯母也差不多是你這說法。她跟我說她當初在野外碰到我的時候,附近的熊和虎都在守著我，她覺得奇特，這些年才沒有停下追查我的身世，只是我爹娘實在找不到，卻從我當初身上的牌子找到了旁的線索，所以才斷定我可能是魔族之後。她這次問我要不要回去，也只是讓我自己抉擇，若我想一輩子當個人類，她對外也是絕口不會提起，甚至伯父和義父她也說不會提。若我去蚩尤冢看過之後……想當個魔族，她說她也不會攔著我。只是我自己……”姜承又消沈地垂下了頭。

“你想要回去嗎？”夏侯瑾軒問得有點小心翼翼。

“我想……至少去蚩尤冢看看。”姜承微微撇過頭。

唐無機這一番看下來，已經看出這兩個男一男二好得有點不太尋常，他本以為到了這個路線抉擇的緊要關頭，以夏侯瑾軒的聰明勁會說些什麽阻止姜承，比如說點“還是別去了，像往年一樣來掃夏侯家的墓就行了”之類的煽情話，實際上，夏侯瑾軒卻沒有做這樣的事。

他沈默了一會兒，擡頭跟姜承說：“我和你一塊去。”

“不行，那裏是魔族聚居地，你去幹什麽？”

“我跟你一塊去，也好有個照應呀。萬一你不是……魔，他們……他們追著打你怎麽辦？我聽說，魔族都長得不太像人，可你哪裏和人不一樣了？萬一是娘弄錯了呢？”

“……”

夏侯瑾軒又道：“此事就這麽說定了。明日我就去和娘說，她不會攔著我的。”

“你……”姜承還想勸他。

夏侯瑾軒擺了擺手，不讓他繼續說下去了，“走了，回去睡了。”說著還四下裏探了探身子，查看了一番，“還好四周沒人，若是被人聽到，傳揚出去就不好了。”

嗨，這樹上剛好藏著兩個人呢！

等他們兩個走遠了，單夏忽然感嘆道：“看來不止我們劍三基友多啊！我對這個到處都賣腐的世界絕望了……”

“……”唐無機想起有個基佬故事廣為流傳的唐無尋和不少基佬故事暗搓搓流傳的唐無樂，以及一直徘徊在晚節能保和晚節不保邊緣上的唐無影，默默地在心裏點了點頭。

“這月亮看來是看不成了，回去了！”單夏縱身從樹上跳下。

第二日姜承和夏侯瑾軒果然都頂著一對熊貓眼出現，可見他倆雖然暫時互相妥協了，心中必然並不平靜。唐無機和單夏自然裝作不知緣由，但也不會強人所難地故意問上一問，早晨與他們見過，便又分開了。

道因和林莞見府中確實無事，決定去五臺山看看。看樣子道因本想獨自去，是林莞要跟著他。

道因：“我去五臺山是為請教佛法，你去做什麽，寺廟中你也進不了。”

林莞：“那你在裏頭聽佛法，我在山裏轉轉麽，又不打擾你悟道，有什麽不好的？”

道因：“哎，隨你。”

林莞這才笑瞇瞇地轉頭來問：“你們可也要去蜀山和唐家堡拜訪？”

唐無機並不喜歡拖沓，早日去唐家堡看看，他就可以隨便做點別的等著別人了，因而回道：“是，我準備今日即啟程。”

“那我和你一塊去好了，只是我以什麽名目去拜訪蜀山？這裏有沒有純陽派我都不知道，萬一有，那豈不是麻煩？”

蜀山和唐家堡同在蜀中渝都一帶，因此他們兩個是同路的，唐無機想了想，“你可是呂祖親傳？”

單夏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知……我從未說過啊。”

“第一次見你時，聽到老僧他跟你提起過呂祖，那時就有猜測。”唐無機解釋道，單夏撓了頭，顯然是想不太起當日的場景了，不過經唐無機提醒，他也知道唐無機的意思了，卻顯得有點糾結，“要是打上呂祖的名號，會不會損了他老人家的名頭啊？”

“……”

你從前也沒怎麽給呂洞賓臉上添光吧……

所以他想了想，安慰單夏道：“你放心，依我看，他跟老僧推薦你來做這個任務，就不在乎你損了他的名頭。”

單夏：“……”

你這是什麽意思啊！說傷人話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這麽一臉真誠地說出來！

“噗。”林莞笑了出來，瞧瞧單夏臉上精彩的表情，打圓場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去向夏侯夫人辭行吧。”

他們到時，守院的那位叫夏品的丫頭告訴他們，夏侯瑾軒正在許斕那裏商談要事，便先請了他們在偏廳休息等待。

夏侯瑾軒此時來，自然是為姜承之事。

“此事我絕無可能弄錯的。”許斕看著夏侯瑾軒，“你要想跟姜承一塊去，我也不攔你，反正我就算攔你，你肯定也會自己偷偷跑掉。”

“額……”夏侯瑾軒撅了撅嘴，心虛地嘟囔道，“這種事娘您心裏知道就好了嘛，幹嘛還要說出來……”

“哼。”許斕斜睨了夏侯瑾軒一眼，“我還不知道你。要走便走罷，你爹那我會給你罩著的。只是那邊畢竟是魔族的地盤，路上你萬事都要小心，不要受傷了。”

“是，娘，孩兒會註意照顧自己的。……”夏侯瑾軒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娘，孩兒有一事不明。”

“說。”

“大哥在我們家住得好好的，您為什麽要告訴他說他是魔族……他又沒和我們不一樣，就算、就算一輩子不知道也……”

“我不告訴他，這確實或許會讓他平凡地像一個人那樣活完一輩子。但是也有可能，哪天他的身體情況會在無法掩飾的情況下突然激發出來，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你覺得他會好受嗎？世人又會怎麽看他？他又怎麽面對自己？我現在就告訴他，一是為了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二也是讓他自己在事情還有許多餘地的時候能自由地選擇。我知道你與他從小便最好，那麽等你和他一起去過蚩尤冢之後，他將有所抉擇，你也要好好考慮考慮，你要怎麽抉擇。”

“娘……我……我不想做什麽抉擇。”

“唉，你這性格什麽都好，就是有點逃避問題不好。你再不想，你也得做選擇。因為時間並不會等你，別人也不會等你，你得自己選擇跟上去，還是留下來，走這條路，還是走那條路。咱們夏侯家畢竟在江湖中掛著四大世家之一的名頭，你作為夏侯家的少主，我不求你一言一行都為了這個家族的外界名聲違背本性，只希望你能顧慮周全，不要讓喜歡你、尊敬你以及對你有所期望的人都對你失望。”

“娘……”

許斕看著夏侯瑾軒一副猶豫糾結的樣子，他才十五歲，比她所記得的游戲年齡還要小些。但這是沒有辦法的，即使今年不抉擇，明年或是後年遇到瑕，引發了姜承體內的魔族血脈，他也不得不抉擇了。

她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到時候陷入處處受制的境地，也不希望姜承陷入難堪的被動境地，所以才提前做了，讓他們自己去選。

然而許斕也心知自己這個兒子其實不過是一時想不通，等他想通了，他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撲到姜承身上。其實她在生下這個兒子前，就已經很了解他了，所以當年生下夏侯瑾軒之後，反而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當年生下夏侯瑾軒，第一反應是：哈哈哈哈我真的生下了五前男主角！！

第二反應是臥槽這怎麽養啊，我兒子會不會讓我養得連他媽都不認識他了啊！

諸如此類的糾結不斷在她心裏翻來覆去，後來一個大地動，夏侯韜死了，魔翳搶了他的身體，許斕想來想去，覺得倒不如還交給魔翳養穩妥些，就對夏侯瑾軒放養了。

魔翳之所以會做那些事，全是因為夜叉國水脈枯竭，他要為夜叉國獲取生存空間，此事站在魔的立場無可厚非，但許斕是個人類，她心裏始終覺得魔翳為了他的夜叉國把人間搞得生靈塗炭沒什麽好洗白的。就像美帝在世界上做了一大堆破事，美國人還愛他們的國家無可厚非，可其他國家的人民要對美帝呸一聲也是無可厚非的。

這個世界上要解決問題，要獲得生存空間，不是非得靠搶的，靠陰謀詭計的，那些都是強盜邏輯。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正好，以別人的苦難來換取自己的享福，又有什麽意思？難道禮拜天固定跟上帝懺悔一下就真的能洗清罪孽嗎？如果上帝真是這樣，那肯定這也不是個明辨是非賞罰公平的好神仙。

魔翳雖然夠聰明，只是他的聰明在許斕看來，用的地方不太對，加之他對人類畢竟也有些偏見，從來不打算就此事和相關人類溝通一下，哪怕是事先想個招試探一下李逍遙的態度，抑或觀察一下李逍遙的為人，許斕估計以魔翳把握人心的能耐，都不用出那些陰損招了。但他沒有，他找到法器下落只想到用搶的、盜的，找到人的下落只想到用利用的、強迫的、設計的。

所以她當時是先暗地裏聯絡了李逍遙，向他陳明了魔界水脈枯竭的因由和現狀，提出想向他借神農鼎、水靈珠，以及希望他能讓他女兒李憶如幫忙在人魔兩屆的封印口上施個法的請求。等到李逍遙那邊松了口，她才和自以為扮夏侯韜扮得天衣無縫的魔翳說了這件事——不敢提前說，她自忖是打不過魔翳這種已經有幾百甚至上千歲的老魔的，怕出師未捷身先死，事兒還沒譜，就先被滅口了。

所以，夜叉國和魔界的水脈問題其實在幾年前就已經和平解決了。時間拖到幾年前倒不是李逍遙松口松得慢，而是他們要等李憶如長大，長到她足夠使用水靈珠的年紀。

此後魔翳繼續扮演夏侯韜，其實是因為夏侯彰和夏侯韜從小就是雙胞胎，關系也好得很，夏侯韜要是“死”了，夏侯彰還不知道得傷心成什麽樣。所以許斕覺得既然他能在原游戲中精分二十年無壓力，那自然是請他留下來，再扮演些許年頭。用得理由是：國師從前不大看得上人類，我知道。但夜叉國之事是用我們人類的辦法解決的，可見我們也有值得稱道之處。國師不如留下來，多了解一下人間。人類並沒有你想像的那般弱小和不堪。

後來魔翳就留下來了。

至於姜承的身份要瞞著魔翳的原因，其實她心裏也不知道魔翳現在是不是知道姜承的身份了，如果知道了，這些年裏沒動他，那當然是皆大歡喜。如果不知道……許斕也不知道魔翳知道姜承的身份後會做什麽事出來。

是滅口……還是別的什麽。

但是在魔界已經安穩的情況下，姜承的身份肯定不會讓魔翳覺得欣喜就是了——他能把姜承利用得那麽徹底，就說明在魔界生活的魔們，已經不買蚩尤血脈的帳了。至少統治階級是不買了。也或者說，已經在魔界建立各自國家的魔族統領們，或許是害怕突然冒出個蚩尤後裔跑他們魔界去的。所以姜承如果太優秀了，或許會讓魔翳起了殺心，許斕是不敢賭他的心思的，還是那句話——萬一起了不可調和的沖突她打不過。

就像了解自己的兒子夏侯瑾軒一樣，許斕對姜承也是有足夠了解的，所以她知道，一旦姜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旦他看到了蚩尤冢那些魔的生活現狀，他恐怕就要鐵下心當這些魔族的領袖了。所以與其讓別人設計，不如由她來做，也多些轉圜餘地。

許斕心裏也不太確定以後會怎麽樣，她只希望姜承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不要走上老路，人間也不要起什麽人魔之爭。

或許這得看她兒子了。

許斕定定看了如今還是瘦弱少年的夏侯瑾軒一會兒，才對他說：“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對了，如果你們要趕在清明前到達蚩尤冢，今日差不多也該走了，我看姜承必定是已經收拾好行李了，你還在這磨蹭，不怕他丟下你自己跑了。”

“啊，他沒跟我提過此事！莫非真是要自己偷偷跑了？娘，孩兒先告辭了。”夏侯瑾軒著急地跟許斕行完了道別禮，就急急忙忙轉身出去了。

許斕看著他腦後亂晃的小馬尾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養大個兒子，結果命中註定是別人家的，也怪憂郁的。

這都關心則亂到什麽程度了？姜承臨行前一定會來先跟我和你爹你二叔辭行的好嗎？！

嗚嗚，總覺得他不會再喜歡上瑕了。

沒關系，小瑕兒子不喜歡你阿姨來疼愛你……要不要再收個義女呢？

許斕摸了摸下巴，感覺憂郁的心情也稍稍消散了一些，對門外守著的丫鬟道：“昨天幾位少俠來了？冬瑞，快去請他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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